千年前我用漢隸 寫下唐詩 而今生 我又開始 為妳填寫歌詞
那個前世 居住在長安的女子 是我輪迴再輪迴的 心事
——方文山《书生》
「一」
纪念看到我的时候呆滞的表情让我相当的满意，我知道她在错愕，为何许牧变成了那个毕业时留给她祝福的学长。
高中毕业那年，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沭城找到苏陌，她一如当年的容颜，从窗外飘然而入，立于我跟前。月光如水倾斜于她锦绣云鬓上，她对我盈盈一笑，说，你来了。我直接无视掉她的柔媚，躺在沙发上些许疲惫地问道，她在哪?
苏陌叹息一声看着我，道，几千年了，你还是如此执拗。
她眼中的哀怨让我头皮发麻。一如我当初对她说过的，她苏陌千年前定是能祸国殃民的妖姬。
我咬了一口从茶几上拿起的青果，用漫不经心的语气答道，是的!
“她在图城，你毕业的那所学校，七年六班名纪念。”苏陌淡淡的说。
我念着这个名有些失神，恍惚还能记得几天前收到的添加请求，女生说，图城中学七年六班……
我还记得她，那个在文学社显得异常沉默的女生。
我起身欲走，苏陌拦在我身前，她说，苏北，你快三千岁了，不能出现在动情的女子身前。这一句让我顿时清醒，我苦笑地想起了那一世的闹剧，那个林眉的转世活生生地被我身后的尾巴吓死的场面。毕竟前车之鉴。
我问，那……怎么办?
苏陌用眼神示意我少安毋躁，她踏着月光道，苏北，你已是不小了。我不惊讶月光透过她的身体不留下任何斑驳，她九千多岁了，再不足千年，便可飞升作仙。
我不解，但仍道，嗯，不小了。
虽然我并没有苏陌那样说出去能吓倒一片人的年龄，但毕竟也是活了将近三千年了，无论是于人类还是于狸猫而言，都算不得年幼。苏陌转身凝视我的双眸，略带心疼道，跟我回山吧，放弃她。
我不言，却用沉默拒绝了她千年未变的说辞。
她有些生气地说，苏北，你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值得吗?
我抬头迎视她的怒颜，道，苏陌，虽然你年长于我，但是，有些事，你不懂。
她亦沉默，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二」
我叫苏北，种族狸猫，性别男。
名是苏陌起的，她遇到我时，我正奄奄一息地躺在豺狼的利爪之下。豺狼张着它恶心的嘴咬向我喉咙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可以解脱了，林眉的死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日日夜夜地扰着我的心神。那时，我才几岁，而现如今，我已是将满三千。
其实我是一只很懒的狸猫，甚至懒得活那么长的年岁。林眉将我从猎人的手中买回家后我便成了她的宠物，而她也至此，成了我一生的梦魇。
当时，我很享受和林眉呆在一起的日子，即使数千年后的今日回想起，依旧怀念那种感觉，林眉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她总是喜欢独自在那颗槐树下面荡着秋千，整日不语。而我则欣喜于每日清晨她将我抱于怀，然后在她怀中萌萌匆匆度过一天。我甚至已做好如此度过一生的准备。
同时，我亦能感受到林眉的孤独，她总是对着天空轻哼忧伤的小曲，起初我并不明白她忧伤的源头，直到有一天……
院外的鞭炮锣鼓震天撼地，林眉将我抱起，我睁开朦胧的眼，却见她不是如往日般素颜，穿着大红新衣，云锦霞披。我才知，那鞭炮锣鼓是为她而响，她对我说，小狸，对不起了，以后我无法再照顾你了，你快走吧。然后将我放于地上，眼露温柔。而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取出了白绫。
第一次的，我好恨自己不是一个人，无法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林眉死在我面前，我逃出了慌了阵脚的温家。再而后，我遇上了豺狼，遇上了苏陌。
苏陌踏着山月的光回到山洞，彼时，我已经醒来，她抬起她的爪子到我眼前为我擦干了泪。她开口吐出人言着实吓得我发抖，她柔声道，想和我一样，能幻化作人么?她摇身一变，爪子变成了女子纤细的手。
我丝毫没有犹豫地点头，林眉踢翻凳子的那一幕又闪现在我脑海。我撇过头避开苏陌怜悯的目光，任眼泪肆意流淌。
苏陌对我说，我叫苏陌，以后我就叫你苏北吧!
「三」
此后，我潜心跟随在苏陌左右，和她学习修炼之法。
在此之前，苏陌告诉我，林眉已亡故。她被她爹许于长安城的某员外，而林眉心里一直住着另一个她深爱的男子，誓死不从。
我黯然地听着苏陌讲着林眉的相关，只问道，真的是五百年一次轮回么?到那时，你真的能帮我找到她么?苏陌肯定地点了点头牵着我的手轻紧了一下，我能感受到她手心中的温暖。
其实我是感谢苏陌的，为她的相救。可是，当苏陌跟我说，狸猫毕竟是狸猫，就算是能幻化作人也是无法与人相守，因为上天不容的时候，我依然冲她发了火。
我声嘶力竭地冲她吼，为什么，那为什么当年让我活下来，给了我希望却让我如此绝望。？！那一年，我刚好一千岁，适才能幻化作人。
我变身寻到了林眉轮回的人，在那一世，她名徐弥，仍住长安，却已为人妻。我见到她时她正倚在那个面容如玉的男子怀中，脸上洋溢的幸福，是我从未曾见过的。
我颓然回到山上，苏陌站在我平常最爱躺着睡觉的岩石上。她说，你回来了。我懊恼地坐在她脚边，然后她说了那一句，上天不容，我大发雷霆。
苏陌望向远方，眼里的深邃让我心悸。她说，我太寂寞了，苏北，我见你那年，我已独自在深山中生活了六千余年。
我看着她忧伤的眼，再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毕竟她予我以生命。
「四」
我告诉小念我叫许牧也是苏陌的主意，苏陌说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是女孩都无法抗拒的浪漫。我如同前几次一般听了苏陌的建议，她是女狸猫，应该比我更了解女孩。
小念在第一次聊天的时候问过我，她说，有情的只是一个人怎么办。她的签名写着她守一座城。她也告诉过我，每个故事里都有一座城，每座城里都住着一个有故事的人。我看着沙发对苏陌说，她的城里，和她的故事里，都没有我的席位。
苏陌望着窗外淡淡地笑道，那放弃……
我坚定地摇头，她苦笑。
不完美的结局如附骨之蛆困扰我数以千年，我几乎就要相信苏陌的那句话，上天难容。
陡然想起这句时依然让我心神大震，于是。握紧拳头的我坚定地对苏陌讲了那一句让我在之后余生追悔莫及的话，我说，苏陌，我不想成仙，但求成人。
苏陌看着我认真的表情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转过身几欲落泪。我不敢凝视她寂寞的眼，我已陪伴她近三千年。
苏陌曾告诉过我，狸猫是可以成人的，只是条件太过苛刻。倘狸猫与人在一起是上天难容的，那么，我化身成人呢，还有什么能够阻止?
也许苏陌一直都是对的，她说，她林眉就是我苏北此生的劫，而我也相信，我是在劫难逃的。
「五」
当下定决心之后，整颗心都轻松许多。我不再想林眉的转身是否会爱上化身成人的我，亦不再顾虑苏陌千百年来的孤独。 只愿用一生作赌注，赌这一世相爱，白首不相离。
苏陌说，在化身之前你去见她一面吧。我有些犹豫地说可是，苏陌打断我的话，我会帮你。我连忙点头，心跳舞节奏突然变得颇为动听。
小念很小心地走到我跟前，我冲她摇了摇手机然后讲，嗨，好久不见。她瘦了不少却一如从前的呆。憨憨地说，我没想到是你。我点头狡黠地偷笑。
她的话很少，也不似网络中的那般张牙舞爪。气氛有些尴尬，我建议道，你的自行车呢？要不你带我四处转转吧，一年多没回来了。她嘴角轻扬，乖巧地说好。我仿佛在她身上又了林眉的看到影子。林眉的转生，虽面容有变，而始终不变的是她们的恬静笑靥。
她说，贾城也这样带过她。这句话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我知道贾城，是她在网络上说的，若他表白，她便与之相守的痞子。在我回到图城之前，他去了漠河，小念说，他再也不会回来。我很小心眼地想，但愿如此。
「六」
当天夜里，我便回到与苏陌修炼的山中。苏陌在夜色下翩然起舞。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的舞姿，第一次是在我一千岁时找到林眉的转生她却已为人妻时。我心灰意冷想要就此了却生命，寒刃将入眉心时苏陌施法将我定于山前，她在岩石上轻轻地舞，从月东到月西，足足一整夜。
苏陌在最后心疼地看者我说，笨蛋苏北，这一世而已，你可以等待她的下一世，你才一千岁而已啊!那一天，她再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只是，我能够感受的到这一次苏陌的舞却不似上一次的柔美，绝决而凌冽，更似发泄。
我静立了一个时辰，强忍着心里的不安。苏陌便停了下来，目光似水般温柔，她道，你回来了。我竟有些茫然，上前将苏陌深深拥入怀中，说，谢谢你，苏陌，谢谢你给了我如此漫长的生命。也对不起，苏陌，对不起我再也无法陪伴你走过余下的千年。
只片刻我便感受到苏陌的泪将我的衣襟打湿，这只女狸猫，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泪，而那一刻的我却怎么也兴不起玩笑的念头。
好半晌，苏陌将我轻轻推开，她眼中已没有泪水只是些许泛红，她问，准备好了吗?我肯定地点头。苏陌不言拉我至山顶，让我盘腿坐在石板上，她看了我一眼，轻声说，开始了。她施法将我定住。
我忐忑地等待却没有等来苏陌的下一步动作，不安的情绪让我睁开双目，却只见苏陌再次流泪的眼。
苏北，她轻喊我的名，声音有些哽咽，你可知，这狸猫化身为人的唯一方法是，让七千年以上修为的灵魂之火断其尾，方可。苏陌手抚我的脸，眼中带泪痴痴地笑了，她说，苏北，你伴我千年，我爱你千年。我本想，若你亡，我也可似你追随林眉般追随你生生世世。但，你却选择成人……那么，我只能选择这样成全，只要你幸福。
淡蓝的火焰开始从苏陌眼睛深处泛起，继而向身体四处蔓延，我清晰感受到我狸尾的灼热。她眼中的绝决和她的话让我明白了她将要做，我冲不破她的束缚，眼睛泛起了血红，那一刻，我的心窒息地疼了。
也许，我并不爱苏陌，但我却依赖这个赐予我名的女子。若我知成人是以她的生命作为代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此决绝地选择的。只是，眼泪不能挽回一切。
我在一片光芒中昏睡了过去，灵魂之火断其尾这七个字不断盘旋在我脑海，我的感知逾越千年来到昔往的长安街头，我看到林眉在秋千上抚着小狸猫却望着墙外的天空哼唱忧伤的曲子，我看到墙外的书生来回沉吟踟蹰。
苏陌曾说，那一世，林眉，深爱着一个男子。
而我终于明白，我苏北，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之人，千百年来，在林眉的生生世世轮回中扮演着一个名曰过客的角色。
「七」
我苏醒时仍端坐在山顶上，只是不见了苏陌的身影，她贴身的暖玉掉落于我身侧。我紧紧地握着暖玉泪水滑落，
苏陌——我冲着远方大喊她的名，只希望适才只是一个玩笑一场梦。她，苏陌，只片刻便会款款而入立于我身前，神秘莫测地对着我笑……
半月后，我动身去了漠河。我想为林眉做此生最后的一件事，替她找到那个男子，并告诉他，她的等待。苏陌告诉过我，贾城是这一世林眉要等的那个归人。
而我
将自此隐姓埋名于山中
用这余生，守护苏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