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青梅,一匹竹马
接到周泽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他在电话那头冷静陈述:“我给抓到***来了,想办法弄我出去。”
我的勺子哐当掉在碗里,热汤溅了一身,或许还溅到脸上了,只不过来不及反应。我立马把电话拨给陈若汀,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娇弱得像一根丝线,直到我结结巴巴说完事情经过,她沉默几秒然后尖叫:“你到***门口等我,我马上到!”
***其实和任何一家面向大众营业的公共设施没有不同,我看着陈若汀从她的香奈儿钱包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数过,递给接待我们的**。这是周泽的保证金,他也不过是吃晚饭的时候跟几个小混混因为抢位不遂大打出手,交了钱承认了错误做了笔录,也就放出来了。
“饿死我了,我还没吃饭呢,要不我们去吃宵夜吧。”周泽轻描淡写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刚刚的事没有一丁点阴影。
我们去了一家老字号的街边大排档,土笋冻、烧肉粽、韭菜盒、花螺、蚝仔炸,满满一桌,还点了两瓶啤酒。浅黄色液体,微苦,却有麦香。我和周泽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很是欢乐,陈若汀忍不住也倒了一杯。
“你还是别喝吧?”周泽把她杯子里的酒倒到自己杯里,陈若汀狭长的眼尾白了他一眼,又倒回来。两个人反反复复几次,最终在陈若汀拿起杯子仰头一口喝完的动作下告终。
没过多久,陈若汀的脸开始通红,她皱起眉头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我和周泽对看一眼,果断买单走人。
陈若汀走中间,我和周泽左右护着她,她轻声笑,“没事的,一会就好了。”她现在是爱笑的女孩子,而小时候可不是的,她从我和周泽住的大院搬走那天,哭得惊天动地。
陈若汀是7岁搬走的,她做房地产的爸爸在厦门形势大好的时候入行,狠狠赚了一笔。从此她不再是住在胡同里的灰姑娘,锦衣玉食,变作玻璃小公主。但玻璃小公主并没有忘记和她一块吃一毛钱一根的棒棒糖喝五毛钱一瓶汽水的小朋友,我们在各自不同的生活里长大,始终相亲相爱。
“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周泽突发兴致唱起歌来,他别扭走调的声音飘荡在漆黑夜空下,我和陈若汀齐齐大喊:“够了!音痴!”
周泽的歌声戛然而止,他一脸无辜地抓着头发,“有那么难听嘛?”
“有!”我们再次默契地同声同气,周泽从小便是音痴一枚,每次音乐课都是他的噩梦,这也是我和陈若汀取笑他时常用的理由。
“我爱的人,不是我的爱人,他心里每一寸都属于另一个人……”不知为什么,陈若汀也轻轻哼起这首歌,陈小春的原唱,但我还是喜欢林宥嘉的版本多一点。
哼着歌的陈若汀脸色木然,在星光熠熠的夏夜,她的脸上有一种低温的伤感。
如果海洋可以听得见
暑假来临,人字拖,短裤,裸着手臂,这是厦门的夏。海风夹杂咸味,游人渐渐多了,在鼓浪屿还没有被全国各地的游客占据之前,我们决定去度一天假。
我带上了一台相机,虽然只是普通的SONY卡片机,但每张照片的拍摄我都一丝不苟。周泽和陈若汀在我的指令下变换各种姿势与表情,我煞有介事地对着一寸小镜头屏幕比划构图。
“林婴,你过来,我给你拍一张。”陈若汀走近我身边拿过我的相机,我下意识地摆手,“不不不,我最不爱上镜了。”
陈若汀大力把我推到周泽身边,在我还没来得及整好衣服做出适当表情的时刻,她就按下了快门。我拿过相机看,照片里的我半眯着眼睛,个头只及周泽的肩膀,时间快得不可思议,以前我们三个都差不多高的。
沿着窄窄的路,一路蔓延满墙壁的青藤,我们的笑声被风吹过,像是花。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走到海滩。周泽把手里提着的奶茶分给我和陈若汀,张三疯奶茶,每个来鼓浪屿的人都会买一杯。
坐在海边喝奶茶,是难得的好时光,我被海风吹得昏昏欲睡,“哈哈,左拥右抱,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吧?”周泽得意洋洋,我却像是被小跳针刺了一下,猛地就坐正了身体。
陈若汀的奶茶喝完了,她说:“难过的时候喝张三疯奶茶会好受很多。”
“你什么事情难过啊?”周泽问。
“他两天没接我电话了,也没回信息,有人跟我说他和高一的一个女孩子搞到一起去了。”陈若汀淡漠地望着眼前蓝蓝深海,我知道她和他们那所贵族学校的同班男生在谈恋爱,那个男孩是陈若汀的初恋,她曾经带着一脸浪漫憧憬地跟我说他们的琐碎小事,她的话里连每个标点符号都是甜蜜的。
而现在,我侧过脸看她,她看海,海里面会有她想要的结果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恋爱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可以让人笑,可以让人哭,大概就是这样吧。
夕阳带着挣扎与留恋缓缓沉入海平线,我坐在油轮的简陋椅子上看相机里的照片,视线停留在我和周泽的合照上。抬起头,他正和陈若汀说他百说不厌的冷笑话,余晖在他的眉毛洒下一片金黄。
我竟然看得走了神,这个和我呼吸着同样空气的人,17年的时光,都有他的参与。我们一样喜欢林宥嘉,窝在小小房间看演唱会的DVD。他总是生事打架,我知道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年轻躁动到无处发泄。他也会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零花钱给流浪狗买食物,也会在路上大声喝止即将得手的小偷,他善良,单纯,干净,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呢?
是呀,我喜欢他,这是我一个人的小秘密,连陈若汀也不知道。某一天,我会不会说出我的秘密?而秘密一旦说出口,此刻的平衡会不会被打破?
海浪呼啸声响,一波波暗涌像是要扑到我心里来,我关上相机,坐到他们身边。船摇晃得厉害,我紧紧抓住船栏,我是胆小鬼。
不可以有人这样对她的
陈若汀的任性,这么多年我和周泽有目共睹。这次她又丢给我们一个难题:手机关机,打电话到她家,她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不见了。
我和周泽愁眉苦脸的相对而坐,他忽然站起来,“去鼓浪屿吧?”
“为什么?”
“上次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喝奶茶就好受些,我估计她喝奶茶去了。”周泽说。
周泽的预感很灵验,在“张三疯奶茶店”的木头招牌下,我们看到蹲在地上喝奶茶的陈若汀。她面前摆着数十杯颜色各异的奶茶,颇为壮观,所有经过的人都侧目,而若汀旁若无人,她像是一个失意的醉汉,只不过喝的不是酒而已。
周泽挑挑眉毛,去拖陈若汀,陈若汀却真像是喝醉了一般开始耍赖,大声嚷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在若汀断断续续的话里,我们总算弄清楚她离家出走疯狂喝奶茶的原因:她失恋了。
那个她口中奉若神明的男孩,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样会旧爱新欢纠缠不清,一样会劈腿劈得振振有词。如果每个人都这样,还怎么相信爱情?
我和周泽尴尬地站在一堆奶茶之间,加上一个嚎啕大哭的陈若汀,再继续下去估计要成为鼓浪屿的一道景点。我酝酿着安慰的话,而周泽却一手拿起一杯奶茶大口灌下去,嘴里念念有词:“要喝是吧,那我陪你喝。”
周泽是有牛奶过敏症的,我和陈若汀都知道,我迅速地去抢夺他手里的奶茶,然而已经来不及,才半分钟,周泽的脖子便开始出现形迹可疑的红色斑点。
若汀不语,然后大吼:“周泽你是个神经病!”
我们三人坐上回城的游轮,若汀斜斜靠在我身边,她的脸越发苍白了。我以为她又要晕倒了,她以前也总是忽然晕倒。我只能握着她的手,祈祷她这次能坚强一点。
若汀喃喃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喜欢上别人了,可是我不想承认,拖着拖着,他也不说。如果不喜欢我,他可以走,为什么还有留一点希望给我呢?”
她的话让我心隐隐作痛,还没接近爱情,就已经看到千疮百孔的事实,这很残忍。我不会说好听的,周泽也是,他一直沉默。直到一星期之后,他的沉默爆发,他用他的方式处理这残忍。
白色床单,白色病号服,外加周泽头上厚厚的白色绷带。他见到我,咧嘴笑:“林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一点也不帅了?”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周泽拍拍床,让我坐过去。他说:“他们四个人打我一个,我也不算太逊。”
“你干嘛要去打他,打他了,也不代表若汀就能开心了。”我闷闷地说。
“我讨厌这种猥琐的人,干嘛要吊着人家寻开心,不可以有人这样对她的。”周泽的话让我微微抖了一下,我从提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只红富士,找水果刀来削皮的时候我看到床头柜堆着的进口水果篮和两盒燕窝。我静静地削苹果皮,果皮一圈又一圈掉在地上。
“若汀刚来看我了,你看这个富婆又奢侈了一把,那些病友都好羡慕呢。”周泽从我手里接过红富士咬了一口,“不过我还是喜欢吃红富士,你最了啦!”
我僵硬地笑,看着自己那袋苹果摆在若汀提来的礼品之间,灰头土脸的,毫不起眼。我真心希望周泽不是因为安慰我才吞下我的红富士,虽然我知道这是他最爱的水果。
我看到你们很幸福,于是呢?
周泽住院的日子,我的生活一下空荡荡了,习惯上学放学都和他一起走,然后在路边小摊分吃各种小吃。陈若汀来找过我几次,我们一起去医院探望周泽,说学校里发生的无缘紧要的八卦。
对于伤害过她的人,若汀绝口不提,她好像一夜之间就忘记了这个人,也许是不愿意再说。这天我们从医院走出来,夏日阳光晒得人头晕目眩,若汀毫无预警地就软绵绵倒在地上。我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坐到街边长椅上,拿矿泉水拍她的额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笑着说:“太阳好大呢。”
我有些担忧,若汀扯扯我的头发,“睡美人醒来了,别苦瓜脸了好吧?”我看着她惨白的脸,还是没办法轻松起来。
“你就快过生日了,我们去唱K庆祝吧?”若汀说。
“周泽每次唱K都干坐,我怕他会无聊的。”
“管他呢,没人跟我们抢麦是好事呀。”若汀振振有词,我都快怀疑她是不是得了失忆症,看不出丝毫阴霾。
我小心翼翼地问:“若汀,你真的还好吗?”
陈若汀眼里闪过一丝游移,又很快恢复正常,她说:“周泽跟我说了很多很多,他还骂我是**,不过真是奇怪,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还觉得他骂得很对,骂我的样子帅呆了。”
见我没有说话,若汀握住我的手,“林婴,我是真的没事了,真的真的。”
但愿事实是这样吧。若汀是我最好的姐妹,是会为她难过而难过为她高兴而高兴的那种。
陈若汀在我生日那天预定好了包厢,我一个人先到,点了几首口水歌随便唱唱。门打开,周泽和陈若汀一前一后,一个双手空空,一个提着一只精巧纸袋。
“你的礼物,安娜苏新出的香水。”我接过若汀的纸袋,瞄了周泽一眼,他的确没给我准备礼物。内心不由得憋屈,他送我的,就算再普通我也会很欢喜。周泽脸有点僵,也没跟我说话就坐到点歌电脑前。
一贯从不主动点歌的周泽竟然点歌了,我诧异地看着,他表情有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甚至觉得他嘴角都有点扭曲了。
前奏响起,是林宥嘉翻唱的《你是我的眼》,这是我和周泽最爱的一首。不过我并没来得及欣赏他是否能唱得字正腔圆,因为在周泽唱第一句的时候,陈若汀悄无声息地瘫倒在我肩膀。
我的生日后半场在医院渡过,直到若汀的家人匆匆赶来,我和周泽才离开医院。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心里被各种猜想和忧虑填满。陈若汀再一次活生生站在我们面前时,我几乎快要高兴得哭了,后来我终于哭了,却不是因为高兴。
陈若汀说:“我活不长了。”
韩剧的桥段,独立特性的千金大小姐罹患绝症,这桥段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主角不是荧幕里的陌生人,主角是我最爱的朋友。
陈若汀没有哭,她眼睛直直地盯着脚尖,一动不动。直到周泽伸手揽住了她的头,她才窝在周泽怀里抽泣起来。她窄而瘦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抖动着,周泽轻轻拍她的背,说:“别怕,我们会在你身边的。”
“你真会一直在吗?”若汀的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很清楚,她说的是“你”,不是“你们”。再愚钝如我,也知道这个字后面藏着的意义是什么。一切突然吗?好像又不是的,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个答案昭然若揭。
我的眼泪依旧泊泊地流下来,我开始恨自己的坏心眼,因为这眼泪不止为若汀而流,也为着我自己。
所以当陈若汀和周泽手牵着手走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只能做出微笑来面对他们。若汀也在笑,她似乎找到了赖以为生的氧气。周泽对若汀的呵护像是对待一只心爱的小宠物,他的小宠物如此脆弱,只有他的手才能给她勇气。
我应该祝福他们,如果这样可以让若汀快快乐乐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何况,一开始也没有任何是属于我的。
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想起若汀和周泽相依的模样,我仍然会有一种孤独感。就像自己的心脏越缩越小,终于缩成了尘埃一般的小颗粒,没有人再能看见。
爱一个人,就会开始变老的。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穿着比往年都要厚的冬衣度过这个冬天,我们就要进入最水深火热的高三下学期,因此这个假期尤其珍贵。
我,周泽,陈若汀围坐在火锅炉子前,热气缭绕之间,周泽夹了刚烫好的生菜到若汀碗里。若汀笑笑,他们默契十足像是一对小夫妻。浓情蜜意的程度使我有时都想,如果他们早点在一起就好了,他们早就该在一起的。
“林婴,你打算考哪所大学?我打算考北京的大学,总觉得北方适合我这样的爷们!”周泽打断了我的臆想,我应了一声,“厦大吧,我不喜欢出远门。”
“若汀呢?”我转过脸去,陈若汀没回答我,气氛顿时冷场。若汀盯着火锅里沸腾的红汤,我这才察觉自己这个问题未免残忍了。我们还是如以前一样读书,聊天,吃饭,除了偶尔晕倒,若汀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她也不再提及自己的病。有时我几乎忘记了若汀同我和周泽说过,她的生命也许只剩下几年,一想到这里,我很是懊恼。
“快吃豆皮,都快煮得稀巴烂了!”周泽打起了圆场,我们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脑子里回旋着若汀说过的话,一时间眼睛就酸起来,连忙埋下头去默默吃东西。
这个学期过得兵荒马乱,沉浸在看不到头的习题集之中,黑板上方挂着班主任泼墨写下的横幅:“人生总需要一次竭尽全力。”不知不觉之间,我们三个人也减少了见面,然后,就是又一个艳阳高照的夏天。
高考之后的第三天,我和周泽坐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里,老板说空调坏了,我的汗蒸发在空气里。
陈若汀也像是我流下的汗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周泽说,他们高考之前就没有联系了,因为忙着考试,周泽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考完之后,若汀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有人接。
一团阴影在我心中不断扩散,我们都害怕说到各自的预想。我站起来,拉着周泽就往外走,我说:“我们去若汀家找她,现在就去。”
周泽的目光和我对视,我看到其中的闪躲和软弱,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怯怯的眼神,从前的周泽,总是像仙人掌一样顽强。可是现在并不能逃避,“走吧。”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失坚定,周泽跟着我,一言不发。其实我心里的紧张根本掩饰不住,每一步都走得歪歪斜斜。
陈若汀家的别墅空空如也,我们从小区保安那知道,他们一家人都移民到香港去了。
烈日之下,周泽像是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颓然蹲下身。
“也许,若汀是去治病了,等她病好就会回来的。”我惴惴说,周泽没有理我,“我们不是一直都希望她好起来吗?对不对?肯定她是去治病了,那个保安也说看到她们一家一起搬走了,若汀还在的。”
底气不足的我越说声音越小,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了。过了好久,无声的沉默碾过我和周泽之间的空气,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说:“是这样的吗?”
“一定是!”我刻意加重了语气,其实我这种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周泽却连连点头,像是不谱世事的小孩。
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理由都可以成为救命稻草。我和周泽互相催眠,心心念着若汀一定是在香港某家高级医院里接受治疗,然后又会带着她的标志性笑容出现。然而,一整个暑假过去,若汀没有回来,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在这种压根没有任何凭据的等待之中,周泽渐渐失去了耐性,他暴戾的脾气越演越烈,三不五时就会跟人打架。走在路上,别人多看他一眼都会招来他一顿臭骂。
我看不下去,鼓足勇气约了周泽出来,“周泽,我想和你谈谈。”面对我的开场白,周泽别过了视线,我不死心地继续说:“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可是再难过也不能这样生活。你以前不是骂若汀是**吗,我觉得你现在也像个**!”
“我可能就是个**。”周泽幽幽地说,我走到他面前强迫他和我对视,我说:“你是**也好,王八蛋也好,我就是不能看见你变成这样!”
“若汀也不会想看见你这副样子的。”我补了一句,周泽盯着我眼睛,像是看到了我心里去。
“请你振作一点好吗,请你。”该死的,我又哭了,眼泪源源不断,“我很辛苦,我担心若汀,我也担心你,我不敢哭,我怕我一哭就会连累你。这种感觉真的太不好受了,就算是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我一边哭一边说着这些破碎不成段落的句子,我是真觉辛苦,这一年以来,所有的委屈、嫉妒、忧愁、不安、挂虑,我只想哭这一次,哭过之后,太阳照样升起,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周泽在我这次大哭之后收起了他的性子,时间过去,他如愿去了北京的大学。我送他到机场,我们拥抱,然后告别。我在明晃晃的机场大厅看着周泽拖着行李箱渐渐走远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他老了一点。其实,我也是。
失去了的都已经失去
他们都不在这个城市,而我留下。走进厦门大学的那一刻,我并无激动,只是木然地随着人潮一步步往前走。
生活里始终没有陈若汀的消息,我和周泽经常打电话,短短一年,他谈了不少无疾而终的恋爱。有时他在网上发他新女友的照片给我看,我盯着电脑屏幕,总觉得那些女孩子都和陈若汀有差不多的眉眼。
但“陈若汀”这三个字已经成为我和周泽之间禁闭的话题。只有一次,周泽喝醉了酒给我打电话,他呜咽着说:“我那么爱她,为什么她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她就这么消失了,林婴,你相信吗,她真的消失了。”
“是啊。”我只说出这两个字,之后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早说过我不擅长安慰人,我只能呆呆地举着电话站在阳台上,放眼看,操场上有奔跑的年轻身体,青春,大抵相似。
大一的假期,我用业余拍照赚来的钱买了去香港的往返机票,外加一张林宥嘉演唱会的门票。我还是喜欢他,周泽也是,他曾经跟我说听林宥嘉就会想起厦门,但关于某个名字,他仍然只字未提。
林宥嘉穿着黑色小西装和白衬衣自舞台底升起,他唱了许多歌,他自己的歌,别人的歌,我挥动一只小小荧光棒,手臂都酸痛。林宥嘉真好看,一点儿灰尘也没有的眼神,和18岁之前的周泽很像。
散场之后,场馆外人山人海,我很奇怪我会在那么多人之中一眼看见她,我无暇顾及周围陌生的脸,大喊出声:“陈若汀!”
长头发的女生回过头,苍白的脸,丹凤眼,她的样子没有变,其实能改变多少,也不过是一年而已。
港式茶餐厅,人声鼎沸,营业到深夜,并不适合久违的老友聊天。我和陈若汀面对面坐着,我点了一杯鸳鸯,她用像模像样的粤语叫了一杯冻奶茶。
“你好了吗?”这是我问的第一句话,接下来陈若汀说的一切,我再也没有插上一个字。
原来狗血的韩剧始终是韩剧,现实是并没有人得绝症,这是少女的小小谎言,在她最好的朋友生日那天,有个男生跟她说要用一首《你是我的眼》告白,刚刚失恋的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接受,但她做不到。
她试图用一场假扮的晕倒阻止一切。然后,她再用一个“绝症”的谎言请男生陪她走剩下的日子,她固然成功了,她得到了男生的陪伴和陪伴之后滋生的爱情。只是一个谎要另一个谎来圆,全家移民香港最终让少女给这件事画了一个仓促的句号。
“我只是从小有严重的贫血症,所以才经常晕倒。”陈若汀吸了一口奶茶,她眼眶里有泪光浮动,“对不起,林婴,我太自私,你会恨我吗?”
不,我不恨你,我比谁都了解你,在说着这些谎享受随之而来的幸福的时候,你的心里必然也是痛苦的。所以你会选择不知会任何人的离开,其实,你也被惩罚了。拥有再失去的苦,绝不会比求不得要少。可是,我也做不到亲口对你说我能够原谅你。
“林婴,你们现在有在一起吗?”陈若汀望着我,我低下了头。这结尾,不流俗,却伤透了每个人的心。所以我只能说:“他后来也爱上你了,不是吗?”
陈若汀没有接我的话,她把脸埋在双手之间,眼泪就从指缝掉落下来。我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很久之后,我起身走出茶餐厅。
站在维多利亚港的护栏前,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拍打回响,或许我应该打一个电话给周泽,但我应该说什么呢?我觉得疲倦,香港街头依旧是热闹的,但我只觉得疲倦。是谁讲过青春一定要有错过与遗憾?是谁爱过谁,谁骗了谁,又是谁得到了谁?
忽然之间,我想起了林宥嘉的一句歌词: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我的眼泪也在这一刻静悄悄的流出眼眶,它们滴在翻涌着的海面,很快便消失,不见。 2013 11 20 22:2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