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苏做了整整四小时的梦。
四个小时之后,乔易昏昏沉沉地从卡苏身上爬起来,因为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下蠕动。
卡苏掸着裙面的土站起来。“谢谢你。”
乔易眼神缥缈地从卡苏身上扫过,站不稳,醉酒一般地。“里茶,里茶,里茶,你在哪里,里茶。”乔易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而她正躲在与乔易相隔二十米的树丛里,注视着他和卡苏。
卡苏扶住乔易。“你怎么了。”
“我在找我的里茶,请问你有没有看见过她,她穿着系带连衣裙,她要二十二岁了但是她更像十一岁,她的白色体操鞋被她画的花里胡哨,现在应该被泥土覆盖成土黄,再被雨水冲淡。她的脖颈上挂着一只装满零钱的布袋子,因此她路过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听的到她。她好像也觉得她自己是尤莉斯,但我觉得她是里茶,你见过她吗。”乔易把双手搭在卡苏的肩上,迷迷糊糊说了很多,突然失去了力量,跌入卡苏的怀里。
卡苏向后一个踉跄,负荷着乔易的重量,倒在了地上。“你救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里茶,你是里茶吗,我的头很痛,眼睛也看不清,你是不是里茶。”乔易使劲想摆脱身体的疲软与困倦,他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清醒,刚刚爆炸产生的气流里似乎含有某种能令人神智不清的物质,使他晕眩,思绪紊乱。
“我只想报答你。”卡苏搂住乔易颤抖的身躯。
这场雨下的时间那么长。她的眼神透过紧贴的睫毛,潮湿的树叶,穿越疾风骤雨,失落地下垂,她看到他们在一起搂抱,她看到无罪的卡苏在乔易的耳旁亲昵地说着些什么,她都看到了。她的手掌捏紧,又松开。
卡苏用双唇在乔易的额头,下巴,脖颈上探索,她说“请让我报答你。”
乔易死死地咬着下唇,额头上冒着冷汗,他从卡苏的身上翻下去,在雨水冲泡的泥浆里打滚。“你不是里茶,你不是里茶,里茶在哪里,我的里茶在哪里。”乔易的眉头紧锁,他现在没法睁开眼睛。“噢,你为什么听不到,我的里茶,我在这里,我浑身发冷又发热。”
“你不愿意让我报答你吗。”卡苏跪着爬向乔易,她扯住乔易的衣角,这让乔易想逃,但是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求求你,乔易,求求你,让我报答你,我不想欠你的,你对我太好了,我只是想报答你,喔求求你,别再拒绝我。”卡苏迅速地去解乔易的衣领纽扣,徒增热情地抚摸乔易的身体。
风把树枝刮向她,勾破她脖颈上刚结的痂。她的手掌不得不再次捏紧,仰起头,让雨下到她的眼睛里。
“啪。”乔易忍无可忍地用手臂甩向卡苏。“走开,我不需要你的报答。”
卡苏像是绝望了一样地捂住胸口,她从地上站起来。从五脏六腑里发出的笑,你听,多刺耳,从浑厚的大笑到只剩下气息支撑的急喘。“你不能救我,你明明知道我死过去是一种解脱,而活下来才是赎罪。”卡苏愤然撕烂身上的衣物,她把布料的碎片撒向天空,那些花花绿绿的碎片承受不了雨水的打击,最终还是落到她的头发上,张开的指缝里,胸口,腹部,膝盖。那是卡苏几近全裸的身体,像一颗饱满到,令人无法抗拒的浆果。卡苏站起来,向乔易走去,她岔开双腿,骑在乔易的腰上,这个被打湿的蛇性少年,同样的诱人,她欲与他激烈的吻一场。
卡苏柔软的肢体逐渐掉下去,掉在他跌宕的呼吸里。
乔易张开嘴,露出他健硕的人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走开,你不是里茶,我也不认识你。”
“你快看着我,你要细细地看着我。”卡苏捧起乔易陷在泥浆里的脸。
乔易扭过脸。“你看,我的眼睛瞎了,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她躲在树丛后面的眼睛愈睁愈大,她看到了卡苏的胴体,看到了卡苏胸口那个无法愈合的洞,现在,这个洞正在无限扩张,洞里漏出嬉皮笑脸的风,风吹得乔易只能紧闭着眼睛。她听不见乔易在喊她的名字,雨和风的声音太嘈杂,但她似乎是看明白了什么,有从树丛后跳出去的冲动,她一点一点扒开这些纵横交错的树枝前进,又在卡苏的呜咽声中停下了脚步,她知道,卡苏在乞求她,乞求她停下。
卡苏趴在乔易的怀里,她在乔易的胸膛轻轻地种下一个吻,她妥协了,卡苏不再想占有乔易。
不再有风吹瞎乔易的眼睛,他已经恢复清醒,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卡苏,赤着身子的卡苏,她胸口的洞太大了,大的将她分成了两半,卡苏也不再呜咽了,不再乞求了,她贪恋乔易的蛇性,她贪恋乔易是个鲜活的少年,她贪恋乔易拯救她时宽广的胸膛,她身上的洞是多么害怕这种情绪泛滥,于是洞将她和她的贪恋撕成两半。
卡苏彻彻底底地赎了罪,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死神。
乔易握住卡苏的手掌,直到她的手掌也被大洞侵蚀。
“卡苏缺失的太多。”她走到乔易的背后,拍拍他的肩。
“我只记得我做了一个纸屋子,我想带卡苏走,醒来的时候卡苏真的走了,但不是我带走的。”乔易歉疚地看着卡苏在泥地里留下的斑驳的碎衣料。“她承受了她爸爸的罪孽,你不知道,卡苏的爸爸就是个疯魔,高桑的第一个实验品就是卡苏,卡苏受的痛苦远远超出了那些女孩们受的。最后女孩们被释放了,她却还要替死去的父亲担罪。”
她在乔易身旁蹲下来。“你能救卡苏真好,你跑回去救她的时候我的思想沉睡,当你把她救出来之后你的思想停滞,我们看到的不一样,我们都恐惧失去,无论失去的人或事物是熟悉或者陌生,只要在自己的生命里停留过一秒的,我们都不希望它们消失不见。乔易,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这是你我必定要经历的。”
乔易抬头看她,用双手捻揉她的耳垂。“里茶回来了,里茶的脸也回来了,我喜欢这个样子的里茶。”乔易抿起嘴来笑,他很快就能忘记自己所经历过的痛苦,乔易的记忆里暂时只容的下她,他的记忆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
“我们应该给卡苏立个小小的坟墓,用来纪念这个不幸的女孩。”她一边说着雨就停了。
乔易点点头,满地寻找纸屋子的残骸,将它们收集起来,重新做一个纸屋子。
她小心地捡起卡苏的衣服碎片,将它们拼贴起来,放进乔易重新做好的纸屋子。
他们找到一条不算宽广的小河,把卡苏的小纸屋放到河面上,小纸屋带着卡苏已死的魂灵游向了远方。

小纸屋被泡软,沉了下去,他们追着小纸屋走了很远的路。一只撒着蓝光粉的大鸟跟在他们的后面。夕阳渐落时,他们依偎在一起坐下,大鸟在他们的背后无声地停下,他们并无察觉。
黑夜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大鸟的蓝光。“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大鸟很兴奋地看见他们回头。
“嘿,你是什么怪物。”乔易好奇地碰了碰大鸟的翅膀,大鸟热情地张开翅膀拥抱乔易,抱的乔易一惊一乍地缩回到她的背后。“里茶,这怪物出了什么毛病。”
她笑起来那些歪歪扭扭的牙齿也跟着笑,一头干枯的长发也笑,连手指都笑的在颤抖。“呜比呜比,呵呵呵呵,呜比呜比,呵呵呵呵。”她边学大鸟的叫声边笑的前俯后仰,乔易只好使劲地拍着她的背,让她停住剧烈的笑。
“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大鸟痴痴地盯着她笑。
她舒了舒气,不再笑的那么激烈。“今天晚上真神奇,你知道吗,我第三百零五个奇妙的梦里有它。我十一岁开始记录自己的梦境,记在我的日记本里,后来那本日记本被继母烧了,我就把那些奇妙的梦境都刻录在了脑子里,它是呜比呜比,只有我和你能看见的大鸟。”
“第三百零五个,如果你的每个梦都很奇妙,那这只大鸟大概是你在十二岁的时候梦到的,对吧。”乔易叉着手臂猜测,她点头示意猜测正确。“那它一定是一只正义的大鸟,在你的梦中拯救全世界,对吧。”她又点点头。“那为什么只有我和你能看见它呢。它的出现能代表什么呢。”
“因为只有我们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呜比呜比的出现代表我的梦想我了。”她轻柔地抚摸着呜比呜比的羽毛。“呜比呜比,见到你很高兴,我是尤莉斯。”呜比呜比低下头,用喙啄了啄她的眉心。“呜比呜比,呜比呜比。”
“我们该回家了。”她突然把目光转像乔易。
乔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咦,什么是家。我见过它吗。”
“乔易,我想回家了,妈妈没有了还有爸爸,爸爸再厌恶我他也还是我的爸爸,继母再想赶走我家还是我的家,我想去寻找一些属于我的东西。乔易,你记得吗,绿孩子想要一个家,小死熊想要一个家,我需要一个家。”她说这些时看起来很伤心,乔易绞尽脑汁地回想,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家是什么样子的。
“是吗,我不记得了。看来我的脑容量太小,都用来放我的里茶了。”他感觉到了自己记忆的空缺,总是会少了什么。他正深深的自责。记忆是被谁谋杀的,又是谁没有经得主人的同意让它窒息死。
呜比呜比用翅膀环抱她。“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害怕她难过。
“呜比呜比,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乔易说他忘记了,我以为他能带我回家。”她靠在呜比呜比的翅膀上说。
乔易真的不想听到她这么说。“里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记得,我把所有的记忆都用来记你了。”
“乔易,我并没有怪你。”她不喜欢听乔易总是对她重复对不起。
呜比呜比突然张开它尖而长的嘴,轻松地把乔易丢到背上,再把她衔在嘴里,这下呜比呜比没办法清晰地鸣叫了,她把呜比呜比的嘴巴塞的满满的。呜比呜比扇动翅膀,它身上的蓝光铺陈在黯淡的夜色里。乔易很快明白了呜比呜比的意思,“呜比呜比,请问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呜比呜比向着月亮飞,它无法回答他们的问题。
夜行的蝙蝠不时地飞一只来停在乔易的肩头 肩头停不下了,就停在呜比呜比的背上,乔易并不害怕这些看起来幼小的生物,在他还是一条蟒蛇的时候它们或许曾被他当做开胃甜点食用。乔易的情绪随着呜比呜比的上升而愈来愈激动,他鼓着腮帮子试图吹散云层,又在高空欢呼。她闭着眼睛,听乔易狂喜的笑,回想着关于呜比呜比的梦。
他们开始下降,她在浓郁的雾气里微眯着眼。乔易终于不笑了,也不手舞足蹈地胡乱高歌了,因为他正向下俯瞰地面的景物,然后不安地转动着眼珠子。“呜比呜比,你确定要在这里降落了吗。”乔易拍了拍呜比呜比强健的背。呜比呜比坚定地点着它那颗硕大的头颅,它身上的蓝光也跟着上下摆动。

“可是,里茶,噢算了我不说了。”乔易叹了口气,把脖颈往衣领里缩了缩,总觉得冷。
她听到了乔易在念她的名字。“你说什么,乔易,你在叫我么。”
“没什么,我们快到了。”乔易听到她的声音,又重新拉长脖颈向地面探望,他很担心。
呜比呜比太大了,它没有办法停在这座古老的小别墅里,只能单脚落地,把身体撑在半空,呜比呜比十分小心地低下头,把她从尖嘴缝里吐出来,然后把嘴插入土里,让乔易爬到它的头上再顺着它的嘴滑下来。
她似乎觉得自己还在空中和呜比呜比一起飞,摊平双臂,脚步交叠地小跑,她不知是想去哪。乔易栏住了她。“里茶,到家了,还记得这里吗。我突然记得这里了。”
她推开乔易,推不开,她就坐倒在地上,无助地蜷着腿双手抱着膝盖。
“里茶,我知道这里给你的回忆都很残忍。”乔易蹲下来,把她搂在怀里。
她把眼睛贴在乔易的胸口。“别让我看。”
“呜比呜比,呜比呜比,呜呜呜呜呜比。”呜比呜比向着天空长啸。
乔易扶她站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抖着双腿又蹲了下去。
“妈妈爸爸想要把我扔掉,扔下山崖,扔下海洋,他们不要我活着,我跳过山崖跳过海洋,但是我活下来了。”她像是虚脱了一样,唇色泛白,嘴角干裂,手心冒着虚汗。
呜比呜比单脚往前跳,跳到小别墅的正门口,用喙敲门。
她听到门内细微的脚步挪动声,把裙角攥的更紧了。乔易把她的脸往自己的胸膛里埋。
“是谁,是谁在敲门。”一个老妇人推开一条细缝往外看。“哎呦上帝,怪物怪物。”老妇人被呜比呜比的样子吓的不浅,边揉着胸口边把门掩上,呜比呜比长长的喙及时卡住了门,它一点不费劲地把门推开。“哎呦,哎呦哎呦,求求你这个怪物,你别再吓我了,哎呦,快散快散。”老妇人的挥舞着拐杖,那样子让乔易笑了出来。“嘿,里茶,快看,那只是一个好笑的老婆婆,这里或许不是家吧。”
她犹豫了一会,从乔易的怀抱钻出眼睛。“咦,这是谁,她不是妈妈也不是继母。”
“你确定这里是家吗。”乔易正使劲的回想她的曾经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她十分肯定点点头。“我确定,我生活在这里太久,我认识这里的花草树木,它们都没变,没有高没有胖没有死都活着,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看来,看来没有了我,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看连它们都不愿意看起来悲伤一点。”
乔易用手指理了理她的长发。“说不定它们都不变,是在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的时候还认得出这里,如果它们都变了,它们也会怕你从此就不认识它们的。你不觉得,老妇人看起来很眼熟吗。”
呜比呜比伸出右半边翅膀,一颗红宝石戒指从它的羽毛上滑落。“KIKA,喔亲爱的,怎么会是你,你去哪里了,喔,亲爱的,你终于回家了。喔上帝”老妇人突然抱住呜比呜比。“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老妇人显得很激动,她双手虔诚地捧着那枚红宝石戒指。呜比呜比低下它毛绒绒的脑袋,老妇人羞涩地笑了一下,在它的脑门上重重地吻了下去。这时,呜比呜比扑动蓝光,它庞大的身躯在那些耀眼的光芒里萎缩。
“喔真好,原来他们是一对老情侣。“乔易伸手揽过她的肩。“我也多想陪你到老,如果可以的话。”
“不可能。”她没有在意乔易的话,目光紧紧地跟着老妇人的举动。“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错了,错了,都错了,这不可能。”她嘶吼着,仿佛一只被鞭笞的野兽,乔易被她突如其来的强大斥力推开,他想迅速爬回她的身旁,但她的力量太大,乔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终于站了起来,脚步一深一浅,她扬起双手,向老妇人的脸扇去,她不敢看,她从不向谁动手,唯独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她放不下,也放不过。
“KIKA,我们已经相守到老了,KIKA,你就忘了里茶吧。”老妇人对呜比呜比说,她挥向老妇人的手,穿透了老妇人的脸。“KIKA,尤莉斯也不在了吧,你,或者说我们,一起赶走了她,你曾经说,她就像一颗灾星一样,你现在还讨厌她吗,想想,她杀死了里茶。”她震怒,她的眉头蹙成一个死结,她的嘶喊不成音节,张牙舞爪地扑向老妇人,却直直地磕在了地上。她碰不到在说话的老妇人。

呜比呜比想用翅膀将她扶起,被乔易拦下了。“你为什么不摇头。”乔易气哄哄地瞪着呜比呜比巨大的眼球。“她没有杀了里茶,她是尤莉斯,是你和里茶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讨厌她,为什么要赶走她,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是报应,是报应,你没有理由驱赶自己的女儿,她很优秀,只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优秀。”
“KIKA,你最爱的人是我,对吧。”老妇人除了呜比呜比,再也看不到谁,也听不到在她身边发出的声音。
乔易用手指去碰老妇人的脸,是空气的触感,可以任意穿越。“难道她根本不存在。”
呜比呜比诚实地点头,又摇头,它身上的蓝光正渐渐褪去,天快要亮了。
“KIKA,你怎么不回答我,是不是我老了,你就讨厌我了,KIKA,我没有老,尤莉斯四月坠崖,现在是六月,你别信我的容貌,你别信,我并没有老去,你看你变成多大的怪物我都能认得你,都继续爱你,我知道那都是尤莉斯带来的灾难,她要报复我们,她下了咒,一定是她下的咒。”老妇人紧紧地抓住呜比呜比翅膀上的某一根羽毛,看来只有在老妇人只能和呜比呜比进行肢体上的接触。
呜比呜比被再次扑动双翅,于是那根羽毛被老妇人生生拔下。
她用双手接住微露的晨曦,轻声叹息。
呜比呜比的蓝光彻底消散,它的身体随着太阳的升起而萎缩。它越缩越小,缩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矮人,那根丢失的羽毛,变成了一个伤口,在它的右臂上,像罂粟一般绽裂,吐露出白骨的模样。“尤莉斯。”它用最大的力气呼喊她的名字,却还是很轻,她的双耳沉溺在晨光的呼吸理,找不见这微弱的呼喊。
乔易将它捧起。“抱歉,她不想听见你。”
“我是KIKA,我是尤莉斯的父亲,年轻人谢谢你愿意陪伴我的尤莉斯,我不认识你但我一定要感谢你。”这个矮人的背已佝偻,头顶剩余的几根黑发松弛地垂着,摇摇欲坠,它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恶毒的人,但和她一样,他也同样忘不了他的脸孔,即使额头添了再多褶皱都认得这张逼他们跳下悬崖的脸孔。
“对,当我得知是尤莉斯杀了里茶,也就是我的前妻时,我讨厌极了这个总是长不大的女儿,所以我娶了一个我并不喜欢的女人丽娜,她有极古怪的嗜好,但我知道她爱我,那天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想的,我就站在离尤莉斯那么近的地方,她就在我眼前和她的蟒蛇跳了下去,我甚至都没有一点挽留的想法。这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我和丽娜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应有的报应。我对不起我女儿, 我对不起尤莉斯。”矮人愁眉苦脸说话的样子多么的卑微,多么的可笑,比那老妇人更可笑。
父亲,乔易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你还知道你是她的父亲吗,喔请你快看看你在想些什么,你只是因为受到了惩罚才感到愧疚,上帝,她是你的女儿,你还知道你错了吗,你的对不起说给谁听,说给尤莉斯吗,她听不见,她真的不想听见。”KIKA在乔易的掌心睡下。“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差劲。我累了,请让我歇一歇”
“她的继母,是已经死了吗。”乔易用手指拨醒KIKA。
“我杀了丽娜,用里茶和我的婚戒,上面镶了一颗又大又昂贵的红宝石,我让丽娜吞了它,我将它放入丽娜的黑莓汁里原来红宝石的直径刚好能卡住她的咽喉,让她不再喘息。是她唆使我弄死自己的女儿。我要报复她。”语毕,KIKA便觉得被一双手掐紧了喉结,他挣扎。乔易只能看到那双年老女人的手,长指甲锋利,划开KIKA呻吟的喉,不过十秒便将他终结,那双手在等待KIKA脱口而出的这个秘密。
石做的心肠咯嗒作响。老妇人的虚像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融化。她趁着天亮哼鸣。
乔易捏掌,她听到爸爸的骨头都碎了。还有她的家,阳光摧毁她的梦,每一个梦,天亮了就不再回来,每一个天亮,都扼杀了无数个梦,和梦里奇形怪状的生物,她看见呜比呜比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她看见她在母亲的子宫里安睡,有个男人给她唱过摇篮曲,她也听见了羊水沸腾的声音,那男人说,我是爸爸。
她把胳膊伸的很长很长,她说爸爸,救救我。男人在崖上注视着旁边雍容华贵的丽娜小姐,对她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个聋子。

“我爸爸呢。”她如梦初醒。乔易摊开手掌,KIKA像一尊石雕,保持着原有的睡眠姿势。“爸爸,你醒醒,你让我回家,以前发生过的我都会不记得,爸爸,我想回家了,你醒醒,带我回家吧。”
“他不会醒了。”乔易将KIKA种下土壤。“明年来的时候,他如果开花,你就能再来看他。”
“谁救我爸爸,谁都不救我爸爸,我就回不了家了。”
乔易用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别想爸爸,他给你的不是家,我会带你去找一个家,像海绵一样柔软的家,不再刺伤你的家。”乔易感觉的到手掌黏细的汗正和她的热泪融合。“你别哭。”乔易放开手掌,将她拥入怀中。“你别哭,明年我们就可以回来看你爸爸开出的花,我懂你为何为他流泪,他给过你短暂的爱,因为短暂所以你更珍惜,有一天他的爱被岁月的轮胎压扁,他知,你不知,他可以果断地厌恶你,你却还等待他给你爱。你总哭,因为你的记忆太长久,而我没有眼泪,不是因为我前生是蟒,而是我从不将走远的人放心上。”
她在乔易的怀里点头。“忘不了的都植进眼泪流走吧。”乔易扯起衣角,为她擦泪。
“乔易,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仰起脸。“其实,你爱的里茶,是我的母亲,里茶,对吧。”
乔易抚摸她的头顶,露出一种成熟男性的模样。“你和你母亲长的很像。”
“所以,你现在可以叫我尤莉斯,而不是里茶了,对吗。”
乔易耸肩笑笑。“我也可以继续叫你里茶,这不重要。”
“可是里茶不是我,我是尤莉斯。”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乔易。
“我觉得这不重要,你如果觉得还是叫你尤莉斯比较好,那我可以改口。”
她挣开乔易的怀抱,一步步地往后退。“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你是我的宠物蟒蛇,我对你很好没有错,但你爱的人,竟然是我的母亲,当你从蟒变成了人,你把自己还是蟒时候的记忆忘掉了,就像你说的,你的记忆不长,你只能刻骨铭心的记住某个你深深爱着的人的姓名,甚至记不得她的长相年龄。”
乔易诚实地点着头。“可现在,这些真的不重要了。”
“我只是替代品,对吗。是你认错人了。请你现在看清楚,我是尤莉斯,我不是里茶。”
“你不是替代品,我还是蟒的时候,我爱过的人她的名字应该是叫里茶,但当我变成人以后,我爱上的人,她的姓名在我心里是里茶,但其实她是尤莉斯,不是里茶。里茶是爱过的人,尤莉斯是正被我所爱的人。”乔易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亲爱的尤莉斯,请你别再哭,也别再感到害怕,我会带你回家,补全你缺失的所有爱。”
她没有半点犹豫地打掉乔易的手,不再用眼睛逼问他。“乔易,活着真的很累,如果活着的时候爱上什么那会更累,所以既然活着就别爱,这样才能死的愉快。”
“尤莉斯,我让你感到不开心吗。”乔易走到她面前。“我让你觉得很累吗,我让你感到不开心吗,如果是,那么我就永永远远地远离你,让你轻松快乐。尤莉斯,我从现在开始叫你尤莉斯,不会再弄错我爱人的姓名,不会再遗忘我爱人的相貌。尤莉斯,请让我好好守着你好吗,我什么都不求,我从蟒变成一个真正的人,都是为了你。”
“我不知道,但。”她垂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乔易,我只有你了。”在乔易感觉自己的灵魂快被她抑郁的气质抽空的时候,她选择了重新躲进他的胸膛。
乔易无比欣喜地搂住她,上上下下抚摸她的背,揉搓她的眉,她的耳,她的唇,慌乱地亲吻她“喔,上帝,谢谢你,喔,我的尤莉斯,别再因我而难过,喔,我的尤莉斯。”
他们同时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把他们俩撞开,这样的感觉太明显。“嘿,你们俩抱在一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浑厚且粗犷的声音从她的脚下传来,乔易吓得果断将她横抱起来。“尤莉斯,你刚才脚底下踩着的这黑乎乎一团的是什么东西,别告诉我又是你做梦梦见的什么妖魔鬼怪。”
她使劲地摇头。“我没有梦过黑乎乎一团的东西,是你梦的吧,快赶走它,快赶走它。”

作者ID: 8814401
2013-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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